北京第一机床厂厂长崔志成：沉静中矗立的工业脊梁
几乎被遗忘的“北一机床”
经过30年改革开放大潮的冲刷后，北京人突然发现那些曾经耳熟能详的工业型老国企大多都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随着城市的扩张，工业企业都在搬迁，最后很多老国企就在这样的搬迁中逐渐消失了。北一机床这个难得的特例也曾经陷入这样的尴尬。
记者：崔厂长，我从各种渠道了解到，北一机床这些年的发展是非常有成就的。您们在北京乃至全国范围内都能堪称是传统国有工业企业发展的典范。可是为什么北一机床现在的公众知名度这么低呢？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一机床”可是很有名的！
崔志成：不光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有这样想法的大有人在。北一机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都被公众遗忘了。
记者：这真的有点不可思议了。一个年销售收入超过了20个亿的大型国企，居然会被人遗忘，甚至是政府领导都认为他不存在了。你们能够收购世界顶级的机床制造商德国瓦德里希科堡、能够制造堪称世界最大的跨度10.5米的巨型数控龙门铣床。这些可都是值得大肆宣讲的成就呀！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是不是企业在自身宣传方面工作不到位呀？
崔志成：这也难怪，北一机床所从事的机床制造业本身就与公众生活的距离比较远，关注度低在所难免。再加上这些年工业型的老国企在发展中不断消亡也是个不争的事实，我们北一机床因为远离市区，被人遗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固然，我们企业宣传过于低调，也偏重于专业领域。最主要还是觉得只要认真去做本分的事情就好了。事情没有做的非常好之前不太想过多地宣传，也没什么可宣传的。虽然你说这些的确如此，可我真不认为有必要太多地标榜。北一机床现在做的还算不错，我想能做的更好些。这样才能对得起股东的投入、对得起客户的信任、更要对得起这几十年来为了北一机床发展而贡献出自己宝贵年华的员工们。大家都知道老国企的退休职工现在社会地位很低，境遇也差。我们这样努力去做好，真的就是不希望我们北一机床的老员工将来也落入这样的困境。
土地置换出崭新的“北一机床”
在位于顺义区的北京林河工业开发区，记者参观了北一机床的新厂区。这里没有人们记忆中重工业企业的机器轰鸣、遍地堆货、空气与环境一样污浊的景象。在20多万平米的厂区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五座灰蓝色大跨度建筑。每座建筑之间是平整的草坪和整洁的甬道。因为正在上班时间里，厂房外边很少能看到随意走动的员工，卫生保持得非常好，安静的环境让人不敢相信，这里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机械制造。
记者：崔厂长，我在参观的时候感觉很舒服，但觉得这里不像工厂，与我儿时记忆的“一机床”更不一样。看来当初北一机床土地置换资金的策略还是产生了相当好的效果。不象很多国企以土地置换资金，最后在搬迁中消失了。
崔志成：的确，在北京这些老国企中，我们土地置换资金的发展算是比较成功的。这最主要还要归功于我前任的那些老领导们所付出的大量心血。正是在他们带领下建设起了“新北一”。北一机床今天才能有这么良好的再创业基础。通过企业的整体搬迁重建，北一机床的产业流程得以更加科学合理。许多初级的生产环节和相对落后的产能被分离出去，这就为我们快速提高经营效率和扩大高尖端产品的生产能力腾出来空间。我们能有今天的发展程度，当初的搬迁重建可以说是居功至伟。土地置换资金也为我们之后跨国收购和提高产品附加值奠定了资金基础。
记者：我刚参观的时候，感觉车间内真的不象传统意义上的工厂。环境与设备都非常现代化，员工的素质也非常高。尤其是一提到那些巨大的龙门铣床，员工都很骄傲地讲述了它们是如何先进的。您怎么看待这些变化？
崔志成：新厂区的建设使我们获得了世界一流环境和制造能力，但这些也只是资源。它是需要更好地去运用和经营的，才能发挥出再大的效能。这也对我们的经营管理能力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北一机床这些年可以说越来越“重”了，大部分收入都来源于重型数控机床。目前国际上生产跨度5米以上的重型数控龙门铣床的企业并不多，国内也只有我们。你刚才提到的10.5米数控龙门铣床，据统计是当今世界上10米以上跨度龙门铣床中最先进的，这个大家伙整个装配起来要比一个篮球厂还大呀！这是多大感官冲击力呀！我们的员工能不感觉骄傲吗！
跨国并购，摘取皇冠上的明珠
自上世纪末至今，我们的许多大型国企被外资并购乃至控股，从而引发了人们对国家基础工业被外资垄断的担忧。在这样的大环境下， 一机床毅然走出去，在欧洲控股收购了号称世界重型机床第一的德国阿尔道夫·瓦德里希科堡机床厂有限两合公司，完成了这场被称为摘取“世界机床行业皇冠上的两颗明珠”的经典跨国并购行动。这次收购不仅引人关注，更让北一机床迅速掌握世界领先的高端重型机床的核心制造技术，为之后的自主创新提供了雄厚的技术基础和高起点。直至今日，这一并购案例都为人津津乐道。
记者：北一机床并购德国科堡在当时引起了海内外的广泛关注。现在并购完成3年多了，您如何评价这次并购的意义？
崔志成：这次并购在当时媒体和财经界说法很多，有说是蛇吞象的、又说是被动收购的、有质疑的，可是我们认为它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们在收购之前与科堡已经有了二十年的合作经历，甚至还曾经希望能有机会与之建立一家合资企业，哪怕我们不能控股。科堡在技术和渠道上的优势，绝对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后来机缘巧合，我们在科堡的原控股方Herkules集团力邀之下，以非常满意的价格控股收购了科堡。通过与科堡技术共享，我们北一机床的技术创新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现在我们的重型数控龙门铣床技术在国内是绝对一流，在国际上都是非常领先的。北一机床这几年的销售收入和利润水平也都在成倍增长。据中国机械工业联合会发布的数据。北一机床的综合经济效益从“十五”初期的全国排名第八十多名，上升到去年的第六位。这就是并购的效果。
记者：目前的金融危机，又让许多中国企业产生了海外“抄底”的念头。您对中国企业走出国门开展国际并购有什么看法？
崔志成：我非常不赞成“抄底”这个说法。难道价格低就叫“抄底”吗？这只是财务上的说法。中国的企业去海外收购不要只注重价格。我们要明白，你收购的目的是什么？收购之后要如何才能经营和发展。海外收购的代价最大的不在于最初支付的收购价格，更多在于收购后的整合。因为有了我们的联手，科堡和北一机床的发展比以前更良性了。现在3年多过去了，科堡的年利润是收购之前的5倍，企业不但没有裁员，反而增加了200多个就业岗位，这就是双赢。可以说：北一机床对科堡的收购是国内这些年中资企业跨国并购中最成功的案例之一。
国企自主创新的困惑
自主创新，掌握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技术。这是近几年来国家强调最多，也是最吸引眼球的话题。然而细心观察会发现，占国民经济绝大多数份额的国有企业在这方面的表现差强人意。造成这种尴尬局面的原因又何在呢？是国企资金不充足？技术实力不够？政府扶持力度不够？
记者：这些年，北一机床在引进技术的消化吸收与核心技术的自主创新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效果。北一的产品不仅能够有效地替代进口，而且也走出国门参与了国际市场的竞争。您认为北一机床自主创新的成功之处在哪里?
崔志成：自主创新并不是像说的那么简单，对人才、技术、资金、市场都有很高的要求。北一机床之所以能够在这方面有所建树，不仅是因为进行了长期的人才储备，营造了各方面的有利条件，更因为我们知道核心技术不能指望别人的。
记者：由于核心技术自主知识产权的缺失，让我们中国的经济发展还处于资源消耗型。现在大家都在说自主创新。但不可否认，国企，尤其是部分大中型国企的自主创新动力不足。您认为出现这种状况的深层次原因在那里？
崔志成：搞自主创新不仅需要资源和人才，更需要时间，要耐得住寂寞。国企经营者都是任命制的，与干部的管理体制很类似。任期内的经济效益是最看得见的业绩，这样才容易获得上级主管的更加认可和重用。有多少人愿意以牺牲自己在任时的光鲜业绩去换取不可未知的自主创新成果呢？就是真的某个企业决策者愿意这样去做，他又怎么能保证，他的继任者不让这些努力付之东流呢？所以说我们国企自主创新能力不足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体制。不从深层体制上去变革，以保证技术创新具有一个良性的延续环境，这个弱点很难真正改善。很多基础科学与前沿的核心技术还是要发挥举国体制的优势，由国家来牵头进行长期深入的稳定研发，这也是科学发展观所要强调的。
誓做国家装备工业的脊梁
人们都很清楚，重型装备制造业是一个大国的工业基础，我国的装备制造业甚至被称为共和国的脊梁。高精度重型机床是装备制造业的工作母机，共和国的脊梁每一个关节都是要由它来塑造成型的。
记者：北一机床至今已经建厂60周年了，是与共和国同龄的老国企，如今的北一机床已经颇有成就了。您是如何来评价我们这半个多世纪的创业历程呢？
崔志成：北一机床这六十年，可以说是历经坎坷。从建厂到现在，曾经辉煌过，也饱尝过挫折与衰落。正是通过几代北一人的共同努力，我们才又能走上如今发展的快车道。北一机床2008年底境内外合并销售收入达到27亿，是“十五”初期的8.5倍，利润是80倍。我们也经历了从上世纪中国机床行业的“十八罗汉”，到“十五”期间的建设新北一，进入到如今的经营新北一的阶段。成功地将企业的角色转换成为“国际中高端数控机床行业竞争者“。
记者：北一机床在高端重型机床的制造领域填补了我国许多技术空白。接下来是否会给我们的装备制造业带来更多的惊喜呢？
崔志成：中国的装备制造业需要跨越式的发展，才能够符合我们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才有机会赶上国际先进水平。北一机床现在虽然有了一个比较高的起点，但是我们给自己制订了更高的目标和更长远的发展规划。我们现在的策略是“聚焦中型及重型中高端数控机床领域，努力将北一机床打造成国际领先的数控机床制造商”。现在我们的年销售收入在国内机床行业排名第三，但盈利能力却是全国第一的。为股东创造持久的高回报、为员工赢得社会尊重，做客户的工艺师，做中国装备工业的脊梁。这就是我们北一机床全体员工不懈追求的目标。
记者：我们中国现在是一个工业大国了，更确切点说是一个加工工业大国。制约我们成为工业强国的因素很多，但是装备制造业整体水平落后是其中的关键原因。北一机床作为国内装备制造业的重要企业，认为自己的职责何在？
崔志成：我们国家目前存在着低端工业产能过剩，高端制造业严重不足的现状。造成这种现状的根本原因是我国高端工业装备制造能力缺乏。北一机床将努力在发展高端数控机床的技术水平，争取成为机床制造行业的领导者，为改变我们高端装备制造业的现状作出更大的贡献。